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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一篇访谈 淡去些烦恼

  

  下面是转载<人物>杂志对郭德纲的一篇访谈,为什么转这个?还能因为啥,我徒弟也跑了呗

   倒不是借别人的秋雨哭自己的秋风,而是实在身心疲惫,不想多言,转此访谈,时刻提醒自己要识人

 

 

     生活的目标是利益,最优策略是通过道德伦理去实现,次优策略是通过违背道德伦理去实现。如果这是一种思想,政治史上说它是中国自古以来“上农”的结果,生活史上说它是中国生活的主导思想。这思想的顶峰,就在江湖。“江湖”是外部世界,与自家院子相对,土地不够用了,社会剩余人口只好走出家门,跑码头,混世界。江湖险恶,混不好的,残酷淘汰,混得好的,成了人精。一是活下去,二是活得好。勇气,也有,仗义,不可或缺,可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违背趋利避害的原则。今日的中国生活,什么样的思想在起支配作用?也许还是江湖。“超越性”的思想,精神需求超越利益计算,在中国还少。几千年来,好多“思想”,看似深入,其实潦草。而“郭德纲思想”,不是惊人的独创,是生活的真相。

  2013年1月21日下午1点,2013年央视春节联欢晚会官方微博宣布:相声演员郭德纲确定加盟春晚。“谁敢确定?”22日下午,郭德纲反问《人物》记者。经纪人王海跟进:“春晚你们是知道的,不到最后一分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与以往自信高调的态度不同,面对春晚,郭德纲表现出顽强的谨慎。长期以来,他和春晚的关系在他的人生故事中是极具隐喻意味的一笔:在成名作《我要上春晚》中,他讽刺春晚积弊,讲述一个400个主流相声演员齐上春晚说群口的场面,每人时间只够说两句,台词剩下“给观众拜个年。”

  作为中国少数敢于公开戏谑春晚的艺人,郭德纲“反叛”、“草根”的形象和春晚舞台所秉持的“稳重大气”格格不入。他和这个中国最重的舞台的关系长期被视为“庙堂和江湖之争”。“谁替我起的誓?我什么时候说过不上春晚?”他挑起眉毛,神情似笑非笑,半真半假。

  不谈政治

  “话题别谈那么大,我就是一个相声演员。”郭德纲说。

  虽然他擅现挂,言语犀利,但多是对生活细微的调侃,讽刺小人物的“聪明反被聪明误”。作品中,时事热点只是作为笑料,从不发表正经评论。

  作为老派艺人,他严格遵守相声行规:不谈政治,不离政治—也就是说,脑子里老得有政治这根弦。相声是门语言艺术,与其他曲艺专业比,和意识形态关联很紧。“师傅尤提醒我们,在剧场说段子时,临时加的热点话题,要格外小心。”郭德纲的徒弟岳云鹏说。

  “过去,相声演员唱堂会进大宅门还得问‘今儿忌什么,主人姓什么?属什么?’知道了,别沾染上这些字。”郭德纲谈起相声的“尺度”,“你得首先知道自己是个艺人,不是拿自己当一个反体制的精英,这太错误了啊!头天晚上出事,今天在台上一说,台下一鼓掌一叫好,录完传到网上去,你能红几天?这叫哗众取宠。观众不会记得一个相声演员哪年哪月因为汽车撞死人这事儿在台上骂过街。终归,你让人记住的是你所展现的相声艺术。很多事情在合适的时机、以合适的技巧展现一下,摸一下就走。非要拿过来卖,有目的。也许会得了名,赚了钱,但也许也会倾家荡产诛灭九族。”

  在接受《人物》记者采访时,谈及敏感话题,郭德纲经常以“这太复杂了,没法说啊”作为回应。

  “郭老师自我审查的尺度比电视台还高,他是自觉将枪口抬高一寸。”江苏卫视《非常了得》导演吴瀚侠说,“孟非会就时事发表观点。郭老师采用回避态度。比如干爹成为流行词后,一个小孩儿认他做干爹,他立刻接一句:那我还得买个包。大伙一笑,也过去了。”

  郭德纲是综艺节目最为渴求的主持人:既有制造包袱的能力又能准确把握语言尺度。“本子上的包袱看着好,一会儿现场说,可没有这种效果。”郭德纲常为节目删改笑料。他基本不看台本,对“观众是否会笑”判断非常准确。1月份在《非常了得》录制现场,为烘托气氛,他讲了一些荤段子,随即立刻提醒:后期记得删除。

  接受《人物》采访的3档综艺节目制片人不约而同表达了同样的观点:“要一个笑果,郭德纲能给两倍的量。”而郭德纲说,对比相声,综艺节目对他来说“太浅”:“我一年三分之二的时间放相声上,其他只是谋生的手段,谈不上感情。”

  马上,2013年2月,郭德纲和江苏卫视将开办脱口秀节目《郭的秀》,周播每期60分钟,这档节目将大量涉及社会热点,郭德纲被定位为“平民发声器”。“以调侃吐槽的方式去操作。”《郭的秀》制作人唐嘉说,“我们感觉最近的舆论环境宽松一些。”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他是市场的英雄。票房养着他,观众是衣食父母,确实活得自在。”段嵘此前是北京电视台春晚的语言类导演,曾为郭德纲打造过《星夜故事秀》。

  成名后,郭德纲被誉为“相声界的救世主”,一些更为夸张的盛赞认为他至少让“相声晚灭亡了50年”。他是当下中国身价最高的相声演员,前无古人。他的演出费一路上涨,主持费连年翻倍,并受邀出演多部热门电影。《建国大业》中,他出演为主席照相的师傅,两分钟三句台词,逗得观众哈哈大笑。

  2007年3月,郭德纲收购天桥乐剧场,德云社成为全国第一家拥有自己剧场的民营相声团体。而后,他将传统的戏班注册成文化演出公司,以现代企业的模式在北京新增了4家分社。他拥有一家中餐馆和一个专门定制传统成衣的华服铺。即便如今他很难有时间再去小剧场演出了,但门下徒弟的常规演出票仍供不应求。

  2010年8月因被某电视台封杀,德云社停业自查,票房一天损失30万元。9月12日复演后,演出票更为紧俏。“我以前听他的相声,都是从网上听的,都没花过钱,出了那个事,我想,可能我以后想花钱也听不着了,所以一定要为他做点什么。”郭德纲的粉丝花姐说。实际上,郭德纲绝大部分的粉丝都抱有这样的态度。为庆祝德云社复演,9月12日被定为“纲丝节”。

  他把“杜绝商业冠名”写进各地商演的合同中,为证明单凭卖票“郭德纲”三个字也能赚钱。“北京31家小剧场,除德云社外,剩下八成靠送票为生。比如某文化馆演出,演一场区里给演员3000,市里为曲艺事业的繁荣再给补一万块,家家如此。”郭德纲说,“如果指着这个吃饭绝不能送票,从心理学说,老百姓天天看不花钱的,一天你卖一毛钱,他马上视你为仇人。如果实在卖不出去,你就得考虑是不是不该干这行。没有这个能力你就别跟这儿混了。又不会说相声,又想说相声,还想指着说相声吃饭,你不是破坏市场吗?观众会觉得听相声就是得送票,那我们这些真靠票房为生的人怎么办?”

  从2006年起,德云社每年举办圣诞夜天价相声晚会,以8万元一桌创造了中国相声的票价纪录。开票20秒前三排告罄。郭德纲对“天价”的一贯态度是“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要年年没人买票,然后臊眉搭眼演,那我不是吃饱了撑的?谁规定我们就得三毛钱一张票?你查查中国相声史上门票最高的是谁啊?我这不算给说相声的露脸吗?”

  他的电视综艺节目收视率一般维持在同时段前三位,他也是视频网站最爱合作的艺人。以优酷为例,郭德纲主持的《我是传奇》点击量1.3亿,单口相声《济公传》1.6亿。

  “我要不红,还在北京挨饿,会有人多看我一眼吗?”郭德纲曾说。2007年,他入选福布斯“中国名人榜”,这份榜单根据公众人物一年中的收入、曝光率进行综合排名。郭德纲获得“名人商业机构”和“文化娱乐体育产业商业人物”两项大奖,总排名第26。

  郭德纲的衣着品牌有纪梵希、LV,购买了联体别墅。2010年,北京台主持人春妮访问郭德纲时说:“我喜欢以前的老郭,现在你腕上的手表把我晃晕了。”

  “我没变。”郭德纲说,“做官、赚钱都没多想。”一场演出前,郭德纲躲进车里躺了10分钟。他太累了,后台挤满探班友人。回去后,他告诉徒弟:“一个人都不想见。”最忙的一天,他日程表上排了17件事情。他开始怀念没成名前,和妻子一起买菜,“在黄昏,吃口饭,然后高高兴兴去剧场说相声”。

  卖艺有节操

  郭德纲7岁拜师学评书,后辗转多位老师学西河大鼓、河北梆子,从伺候师傅起床、倒痰盂,到等师傅高兴时学两段;从手抄整理记录师傅老段子,到揣测老艺人腔调。他在传统艺人的规矩熏陶下长大,梦想有朝一日成为“角儿”。

  1980年代相声演员被体制化后,大部分人会忌讳流露“江湖气”。郭德纲一出道就带着强烈的江湖气。他讲面子,像旧时代的“角儿”一般立规矩。私下,他身边的员工就称他为“角儿”。

  优酷网《名人坊》制作人刘铮说:“郭德纲是老派艺人,和他合作,你得遵守一些曲艺行当的老规矩。比如中午前他不见客,因为头天晚上散戏后,传统艺人得吃夜宵,睡觉已经半夜了;饮食上,得准备他吃得可口的饭菜:拍黄瓜、炸酱面。这合传统艺人的性情:不爱大鱼大肉,爱有滋味的平民饭菜。后台吃饭,我看德云社的座次是有讲究的:郭德纲坐主座,于谦一旁,徒弟不能先吃。他很在意这些辈分排次。”

  1月14日,郭德纲和吴宗宪为优酷网录《我是传奇2》。“前10分钟,他和吴宗宪有点较劲。倒不是为了比过谁,而是不能丢了台上的面儿。”刘铮说。郭德纲反感在舞台上自称“很幽默”的人:爱抖小聪明,那就比比看。《非常了得》的柳岩因为接不上郭德纲的梗很懊恼。“你不要接上,女主持伶牙俐齿观众不喜欢。让所有人都觉得你傻才好。”郭最欣赏的女搭档是春妮,大气宽容,现场帮他控制流程,方便他往里头插科打诨。

  刚出名时,北京人民广播电台《开心茶馆》主持人大鹏亲眼看到郭德纲拒绝过一些公司年会演出:20分钟,5万块钱。“他不乐意去,不想这样被消费。”

  “崖山之后无中国,明亡之后无华夏。这是汉人骨子里的气节。”郭德纲强调做艺人也“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宁可站街上来8个老乡,他爱听,说完他开心,我也开心。”

  为臣要忠,为子要孝,为父要仁

  郭德纲信这个,他是一个传统的人。

  德云社内部秉持传统的长幼尊卑、师徒礼纲。演出后台摆着张文顺、侯耀文两位前辈遗像。张文顺早年在剧场提携郭德纲,德云社最初叫“文德云社”,郭德纲希望将张文顺的“文”放在自己前面,被老先生拒绝:“4个字的名字太赘了,去掉‘文’!”2004年,郭德纲拜侯耀文为师。成名后,他解释拜师不是被体制“招安”,而是,“在相声界干了这么多年,必须要有名正言顺的归属,中国相声族谱上必须有我,这跟主流没关系”。

  三节两寿,郭德纲会带徒弟跪拜张、侯。他安排张文顺的亲戚管理自己的饭馆,将侯耀文的长孙带在身边。

  门下徒弟从童子功教起,品质不端者扫地出门,尤憎不孝不敬之人。有一次,徒弟岳云鹏无意对某位师长有不敬之词,岳的老婆立刻掴了他一巴掌。第二天,岳云鹏去郭德纲家主动承认错误。对外,郭护犊子,2010年一家电视台曝光他的徒弟殴打记者。上午,他开发布会致歉,晚上在演出现场称赞徒弟“民族英雄、智斗歹徒”。

  一档综艺节目中,导演建议岳云鹏喊郭德纲“老师”或“老郭”。他颤颤巍巍不敢出口。“没关系这是节目,”郭德纲安慰,“台上无大小,台下立规矩。哪怕在舞台边上,你跟师傅开一句玩笑都不行,一上台,想怎么挤对都行。”

  2013年1月18日是郭德纲40岁的生日。1月17日晚,徒弟们结束演出后从北京各个剧场赶去师傅家中祝寿。拜寿的传统是每个徒弟使个小活。去年德云社在澳洲演出,晚上没事干,郭德纲把徒弟叫到自己屋里:每个人说一个最近听到的鬼故事。

  “精神上,师傅是我的父亲。”岳云鹏说。这些年郭德纲搬到哪里,他也搬到哪里。岳云鹏结婚,老家北京各办一场,全由郭德纲操办;他的父母生病,郭德纲付了药费。

  现代社会,这种恩威并施的师徒关系常会与商业利益产生碰撞,2010年离开德云社的徒弟何云伟、曹云金指出:作为老板的郭德纲时常打压徒弟、团体存在利益分配不均。

  “我是挨过饿的人,我太知道这事怎么办。什么东西需要等一等,不能急着要。急功近利就是迫不及待歇斯底里地要红要发财,抢貂皮大衣,即使6月份也得穿上。大批年轻相声演员都是这么一个状态,等不了。”郭德纲坚持说这是为徒弟的长远发展。优酷网曾邀请德云社“鹤”字辈新人上节目,被郭拒绝。

  岳云鹏把德云社比喻成一盅佛跳墙,郭德纲是海参鲍鱼,自己是旁边的白菜:“有人不爱吃佛跳墙就爱吃白菜心,可约朋友吃饭,怎么说?吃白菜心去?不对,去吃佛跳墙。虽然佛跳墙他没动,但他是打着这个名义去的。道理一样,我是白菜心,可没有这佛跳墙,大伙儿可就不会来了,没有人单独吃白菜心。”

  有人曾撺掇岳云鹏单干。他回:“别一看师傅赚钱,我就要怎么样。我不傻。”

  2010年,徒弟何云伟、曹云金的离开让郭德纲寒心,他的应对之策或曰防身之术是:签合约,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旦出事,法律说话。郭德纲总结:德云社现在的模式是前期是富连成,传统师徒授艺;后期是刘老根,按正规合约规章。“前期我是家长,后期我是老板,我不能把这个位置协调得特别好。”为什么不能干脆就做刘老根呢?郭答:“不做富连成的话你的人才哪儿来?”

  作为德云社的角儿,他攒底压轴并负责百十号员工的吃喝生计:“从古至今,只要是搞艺术,就应该是‘角儿负责制’。梅剧团就是梅兰芳说了算。我们现在曲艺团体的没落,都是因为跟这些背道而驰了。一个团体弄15 个书记、20 个艺术总监,不打架才怪呢。都是政府拨款,有时间去扯皮、钩心斗角、害人。我不行,今天有没有钱完全指着台上的能力。咱过去的老戏班异曲同工。‘角儿负责制’不是绝对的好,但中国戏曲的鼎盛风光都是‘角儿负责制’。”

  

礼义廉耻

  “如果说郭德纲心结有十分,徒弟离开这环是八分。”大鹏说。

  2010年8月1日,一家电视台播报了郭德纲徒弟打人事件,当晚,郭德纲在小剧场舞台上说着相声对电视台开骂,随即被电视台封杀。8月6日凌晨,何云伟、李菁以公开信形式宣布退出德云社。

  8月6日,坐在自家餐厅郭家菜的包厢,一个熟人走进来,“您别着急我跟您说点事,何云伟、李菁离开了。”郭德纲定了半分钟,笑了,感觉“如释重负”,现在回忆那时心情,“我终于等到这一天,在这个时候告诉我这个好消息,挺好。”

  “他们之前已经有大半年不在这儿演出了,满处找他们,说今天这儿帮忙,明天那儿帮忙,唯独我这里不来,他们也不敢见我,我就知道差不多了。真出了,也踏实了。”随即他脑子迅速过了一遍:下一个捧红谁?“在这个行当,以我的能力,我想捧红谁就捧红谁。”

  吃完晚饭,郭德纲走进德云社后台,一句话没说,徒弟们第一次看到他难过。“就像监狱里的犯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连躺着都不让我师傅舒服。”岳云鹏回忆。

  郭德纲的大弟子何云伟和搭档李菁这种敏感时刻宣布离开德云社。“有人告诉我,他们是故意选择这一天,只有这一天让我更难受。”他指的是他们挑他落难的时候。

  “我要测人心。”8月7日,德云社官网宣布:暂停演出,内部整改。郭德纲召集徒弟开会,“有人痛哭流涕,转天,走了,忠臣孝子露出来了,也有义薄云天、装疯卖傻的,那一刻我把这些人全都看透了。首先我得收拾人心,能留的就留了,不能留的走吧,有的人两头看,是走还是不走?劝他走,留下也是祸害。”

  他重新制定演艺合约:5年或10年,以法律约束。“我之前就是太宠孩子们了。慈不带兵,善不理财。”因为对新的合约不满,徒弟曹云金选择单飞。

  郭德纲长期所秉持的价值观在这一年被“颠覆”。他自小三教九流全见识过,对“人心”有基本揣测,但在这件事情上,失控了。“人在膨胀之后的那种狂妄连亲情都无法挽回。”

  “我发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最难处理的,我这么多年来没有受到这么大的打击,中国相声界不管是天津的还是北京的,发起过无数次针对我个人或者是德云社的攻击,对我来说倒觉得是一种乐趣,但是唯独这几个人的退出,就像炮弹击中一样。孩子们不是我生的,但是我养大的,我有师徒之义,他无父子之情,所作所为令人发指,惨绝人寰。我想不到最后真正伤了我的是这几个亲人,中国相声界无数相声大师联合有关部门,十余年来对我的攻击不如这徒弟退出的万分之一。他们下手之狠令人想不到。我本身是一个信奉礼义廉耻的人,把这些看得很重,我觉得人应该这样,但是他们大逆不道,摧毁了我的价值观。”

  “人人休负我,我也别负人。乌鸦知反哺,羊羔跪母恩。禽鸟知仁义,何况世间人。师徒父子,天地君臣”,“金用火试,人用金试”,郭德纲在微博写道。对徒弟出走,他始终耿耿于怀,其间的情绪百转千回。在江苏卫视的化妆间对《人物》记者谈到这些时,郭德纲眼睛湿了。

  岳云鹏是郭德纲现在最倚重的徒弟。在“云”字辈中,他天赋并不出众。早前,有人建议退了这个孩子。郭说,“跟了我这么多年了,养着吧。”岳云鹏敦厚老实,对师傅言听计从。德云社在张一元茶馆的剧场,他攒底,去年郭德纲为他开了专场。

  嫉“恶”如仇

  从出道始,郭德纲常公开批评相声业内人士:“他们互相打压,自私自利,落井下石,我引用相声前辈马季的话:我太爱相声了,我太恨这个行业的人了。”2006年,他勒令弟子退出央视相声大赛,揭发评委各立门派,导致评选不公。

  以一种中国人所不熟悉的坦率,郭德纲热衷充当“批评者”,他指出很多半路出家的相声演员不敢举行商业演出:“ 没有基本功,还停留在80年代初,你一句我一句,照词,蒙够10年可以,蒙不够100年。所以普天下有一个共识,相声干不过小品。”

  2006年,北京某报报道郭德纲一场演出返场17次。第二天,有人批评媒体不懂相声的演出时长,质疑返场次数。当晚,郭德纲在演出中返场23次。“你们亲眼得见过,我返了23个。”郭德纲对观众说。“正常的演出状态其实真没必要返这么多次。”大鹏说。

  “他一路坎坷,势必嫉恶如仇。”侯耀文曾评价郭德纲。成名后,郭与体制内相声演员的关系急速恶化。“以前是底下知道不合,面子上说得过去。”大鹏说。像皇帝新衣中的小男孩,郭主动挑起江湖恩怨,不屑所处圈子的虚假名利:“我心里就没有‘怕’,你要有能耐就什么都不怕,你要没能耐才会害人。”

  这种大摇大摆的姿态让他饱受争议,四面树敌。最多时,他同时面临7场官司。2007年,他所代言的一款减肥广告被央视3·15晚会曝光,这让他在此后几年基本丧失了和品牌合作的机会。他承认过失,愤怒地指出始终存在“别有用心的一小撮人”打压自己。

  “其他的行业好比是爬山,一磴一磴爬,爬到顶上去,开门进门。我们这个行业是大门在山根,开开门,连人带狗都能冲进来。进来之后谁都不愿意往上爬了,得了,咱们都跟这儿凑合吧。你也不会,我也不会,还有一条狗,就一块,都跟这儿凑合着,我就说你是艺术家,你就说我是著名演员,好,咱们都凑合。来一叫郭德纲的,他往上爬,这得弄死,你不把他弄死,咱们怎么办呢?”

  人情为先

  郭德纲性情中人,重交情。

  谈合作,郭德纲先识人。中国是一个缺乏商业规范的国家,“交情”往往比合同重要。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人士说:“东北演出商痞性十足,演出结束,艺人必须陪8个老板吃饭,不从,拿枪威胁;山西商演最难做,演出商算计,在住宿饮食上克扣。”

  刘铮早年在央视工作,2009年去优酷网,也正是从2009年起,郭德纲开始跟优酷网合作,郭在优酷的绝大部分节目由刘铮负责。“有时合同错了一点,他反而不看重。”

  2010年与某电视台闹出矛盾后,江苏卫视第一时间找到郭德纲。此前,他们的邀请被郭以“没档期”推掉。2010年起连续3年,郭德纲将德云社的封箱演出放在江苏卫视播出。

  一次,因为天气原因,郭德纲将去南京录制节目的航班改签推后。半夜,《非常了得》导演吴瀚侠接到郭经纪人王海的电话:“车在哪儿呢?”吴瀚侠吓坏了:“完蛋了,忘记通知接机师傅改签了,明天节目做不成了。”电话里旋即传来郭德纲的声音,显然他抢过了王海的电话:“妹子,没事儿,我自己打个车。你别着急啊。”

  郭的这种反应让吴瀚侠吃惊,她碰到过艺人因“接车的档次不够”在机场大发脾气。

  江湖行事,郭德纲首要用意是交朋友,赚钱为次,但是去年,他还是停播了一家卫视的节目,因为“救急不救穷”。江苏《非常了得》为郭德纲寻找到了搭档孟非,如今孟非已成为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两个人之一,另一个是于谦。这一良好的合作让他痛快应允在江苏卫视再新开一档脱口秀《郭的秀》。这档节目配备一个30人的创作团队为他创作段子。按照正常语速,他一分钟可以说300—400个字,做电视节目,消耗极大。

  锱铢必较

  2012年9月12日,郭德纲推出相声新作《屌丝青年》。很快有网友指责他抄袭。得知这个消息时,郭正在澳大利亚巡演。他拒绝徒弟们出门逛逛的提议,一个人闷在酒店上网回复争议。

  他曾因为媒体指责他爱迟到、耍大牌,大怒。“‘迟到’是他一以贯之的毛病,红没红都这样,屁也不是的时候就爱迟到。”大鹏说, 2004年,郭德纲没成名,大鹏请郭德纲做一档直播节目,3点的节目通知郭2:30到。没想到郭德纲发誓这次不再迟到,1:30大鹏电话他:“到哪了?”“你们楼下吃酸辣粉呢。”

  至少在早期,“体制外的闲散艺人”郭德纲似乎并未充分估量自己的社会影响力。

  那次电视台曝出郭德纲徒弟打人。当晚在演出的后台,大鹏提醒郭德纲:底下坐着一群赶来看热闹的不怀好意的人,管住这张嘴,把相声说完就完了,什么话都别多说。“我知道,我心里有数。”郭回。

  “有时,这记者啊还不如妓女。”一上台,郭德纲现挂开骂。台上他说着相声,台下电视台演播车纷纷撤离。当晚,电视台高层清退德云社的所有节目:一共29档。并没有任何证据说明郭德纲因言被封杀,但是确实有粉丝看到,随后有新华书店有关郭德纲的图书音像下了架。

  很快,央视发动了一起“反三俗”的运动:郭德纲被理解为不点名的反面教材。在北京,他由一个月两场演出减少为一场;一些地方电视台暂停了合作。

  “他是那种‘一刺肯定有反应’的人。”刘铮说,“这个性格造就他遇事必须回应,但换一个角度说,如果他是忍气吞声的人,他的相声也不会这么犀利直接。”

  郭德纲的逻辑很简单:有理讲理,得理不饶人。“锱铢必较”是刘铮对他的评价:“他要认为你是好人,你就是杀了人,也是好人,他要认为你是坏人,你一辈子翻不过来身。”

  郭德纲的原则是“既然做了,就是对的。如果错了,往前看。”2007年他代言一款减肥药,被央视3·15晚会曝光。在中国,需要寻找代言人的药物产品,绝大部分存在安全问题。代言前,一位朋友劝他小心谨慎,他说合同已经签了,质量应该没有问题。“这事儿对我真是一个打击。”郭德纲嘘口气,“愿赌服输吧。”

  他好斗,难免被人指摘格局小,总局限在个人恩怨。 “与人斗其乐无穷。”他说,“最近半年没什么事,我就很颓废,独孤求败,突然人家一骂我了,我是特别快乐。”

  “他有极强的不安全感。”大鹏曾劝郭德纲要有成功者的心态:“你前面没有任何一个相声艺术家红到这个程度,你为什么不能在心里面放下点?但我也理解,因为没有人受过他当年的苦,被压制得太惨了。”

  修身齐家

  教育徒弟,郭德纲有两点纲领:第一,事在人为,今天你努力了,车、房、漂亮姑娘又离你近一步,今天你没努力,这些东西又离你远一步;第二,台底下坐的都是大学生,人家凭什么花钱买票看你这个初中都没有毕业的学生呢?凭什么?

  表面看来,概括郭德纲的生活志向不难。正是连阔如《江湖丛谈》对传统艺人的总结:第一我要活下去;第二我要活得好。

  “大富大贵呗”,郭德纲把自己定义得很“庸俗”。

  “他若是真想追求大富大贵,就不会在那么艰苦时,把做影视的钱往相声上扔。”大鹏说。

  “我这个人第一不爱交朋友,第二不求上进。高官显宦、智者先贤请吃个饭,我不愿意去,也别给我一个身份,让我统领全世界说相声?干不了。别看台上花团锦簇,台下我就是一个臭说相声的。明天在家炸酱,后天孩子找对象,我当爷爷了,在家没事泡点橘子酒,腌个咸菜。这个我感兴趣。”

  他与现代社会生活略微脱节。被拉去唱过一次KTV,流行歌曲只会一首《大约在冬季》。去国外商演,别人垂钓购物,他一个人闷在屋里上网听评书大鼓。“如果他不是郭德纲,就是你朋友,你会觉得他极其无聊。”刘铮说。

  成名后,郭德纲在抢救挖掘老相声之外,还一直在抢救复排评剧。首先找老艺人复述剧本。比如一出戏需要演员40个人,那就需要找20、30个老艺人,因为一个艺人只会自己的一段词。在流传过程中,人与人的剧本也是不一样的。有人是东北唱法,有人是天津的,对不到一块去,所以还得查对,再把整个剧本立起来,最后曲谱。很多戏有独特的服装、道具,扮相也不一样。所以一出戏从开始挖掘,整理剧本到排练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过程。

  这是一个纯花钱的事情,郭德纲做了5年多了。其间有一大批老先生去世。“我很欣慰,万幸。如果当初没我这么干,活儿早就失传了。不过我也不着急,这是兴趣。能抢一些是一些。”

  最近,郭德纲在看《清史笔记》,正史、野史对照着看,研究“不同的人以不同的角度如何阐述同一件事情”,“中国上下五千年,不过是成王败寇”。

  他看过《呼啸山庄》、《红与黑》,但这些西方书籍“内心深处对他影响不大”。他深受中国传统伦理的影响:仁义礼智信。

  “因果报应”是郭德纲常挂在嘴上的,“很多人说这是封建迷信,看不到的,就是没有。那Wi-Fi你看得见吗,你能说它没有吗?人上岁数后要学会相信宇宙,不是单纯的迷信,很多事情科学解释不了,那你起码要相信,信老理儿做好事。这个时代好多人不信老理儿了,所以他们吃亏了。”

  郭德纲以现实主义外衣掩饰内心对相声的理想,他心中的相声是一门逗人笑的艺术、技术。他不希望外界赋予相声过多的政治责任。“没有相声能扛的事,它扛不了,把相声说好,观众乐了,就得了。”

  和他同龄的青春不败的林志颖在微博上晒过一张和他的合照,被网友调侃。“林志颖总消费我。”最近一年,他开始感怀岁月无情,一晃数十载。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郭德纲说,自己只能尽力做好前两样,后两样“做不到”,“舞台上,我演过刘邦,演过朱元璋,可以了,因为到最后也是这么回事,不就这几十年吗?给我3个金矿没用,给8个亿也花不出去,还是一个说相声的,说着说着就老了,我愿意老,老了就不用这么累了,老了,玩几年,差不多一死,就行了。”

  《人物》杂志供稿 文|张卓 摄影|武海勇(air2 studio)